亭江人的美國故事
石華鵬
從英語培訓班到“國際”幼兒園
15年前我曾去過一次亭江。當時在亭江開辦英語培訓班的朋友邀我,我問亭江有什么好玩的?朋友說鎮(zhèn)上人花的都是美金,家家戶戶都有人在美國。這種奇異的說法著實讓我這個外地人嚇了一跳:一個近在咫尺的小鎮(zhèn)怎么與遙遠的美國有如此緊密的瓜葛?好奇心是最好的前往理由,我甚至把亭江想象成美國小鎮(zhèn)的樣子。
當然,這種想象夸張而可笑。福州馬尾的亭江鎮(zhèn),如中國千萬個小鎮(zhèn)那般普通,不寬的街道,商鋪相連,來往著背土貨的鄉(xiāng)人,車輛穿梭揚起灰塵,熱鬧而煙火氣十足。“鎮(zhèn)上人花的都是美金”的說法固然是玩笑,但“家家戶戶都有人在美國”是實話。朋友告訴我,亭江常住人口兩萬多,有五萬多人在海外,大多數(shù)旅居美國。
朋友的英語培訓班在鎮(zhèn)上的中心地帶,用他的話說“生意很好”,學費收的都是孩子家長寄回的美元。很多十五六歲的亭江孩子,初中一畢業(yè),來他這里培訓三五個月,學會基本會話,掌握盤子、餐館、外賣等專業(yè)用語后,就到美國去了。朋友夸張地說,很多孩子都是國際視野,中國只知道兩個地方,一個是福州,一個是北京,然后就是美國了。去美國投奔父母或親戚的初中生很多,朋友掙了不少美元。
15年后,我又一次來到亭江,在鎮(zhèn)上找朋友的英語培訓班,那所房子還在,培訓班沒了,變成了一所“國際雙語”幼兒園。在小朋友們嘰嘰喳喳的歡快聲中,隔著鐵門欄桿,我問一個年輕老師,英語培訓班哪里去了?年輕老師一臉茫然,她說她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幼兒園了,可能倒閉了吧。應該是倒閉了,整個街上已見不著當年隨處可見的英語培訓廣告,倒是一些幼兒托管的橫幅廣告隨風飄蕩。
時過境遷。15年并不長,但它足以讓一些事情興衰生滅。從過去英語培訓班的火熱到眼下多家幼兒園的興起,這種看似普通實則意味深長的變化,其實從一個側(cè)面例證了亭江這座僑鄉(xiāng)小鎮(zhèn)移民的某些新特性。陪同的鎮(zhèn)上干部告訴我,幼兒園興起,是因為從美國送回寄養(yǎng)的亭江“小美國人”多了,這些孩子就是當年十五六歲出去的那一撥人在美國生的小孩。而英語培訓班的衰落,說明最火熱的移民潮時代已經(jīng)過去,20世紀八九十年代該出去的都出去了,而今天,新一代有美國國籍的“小亭江人”又寄養(yǎng)回來了。
亭江位于閩江入海口北岸,靠山面江臨海,與比鄰的連江琯頭、長樂潭頭等地一樣,自古就有視海商水手為主業(yè)、向外移民謀生的傳統(tǒng)。20世紀40年代以前,亭江人主要是到東南亞、新加坡、香港等地謀生、做海員。二戰(zhàn)以后,因東南亞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不景氣,亭江人遷移的目標變成了大洋彼岸的美國,20世紀40年代,美國已有了亭江人。之后一段時間,在新加坡、香港當海員的亭江人主要以“跳船”的方式移民美國,慢慢地形成一個亭江人的移民群體。20世紀80年代起,亭江人大量移民美國,在90年代形成一個高峰,今天在美國的絕大部分亭江人都是那個時期移民的。最近一些年,亭江人主要通過親屬合法移民,移民和處理移民事宜成為亭江鎮(zhèn)稀松平常的事情。
鎮(zhèn)里負責僑務的干部說,亭江百分之九十九的家庭都有人在美國,就是說亭江的每一個家庭都與大洋彼岸的美國有骨肉牽掛。毫無疑問,這種獨特的移民小鎮(zhèn),不僅在福建就是在全國都是少見的。
去美國打拼
尼克和我走在亭江盛美村的街上,不斷有人和尼克打招呼。“回來啦?”“回來了。”“啥時走啊?”“過一段時間。”尼克跟我說,以前村里人見面打招呼是吃了嗎?現(xiàn)在是回來啦?尼克帶我去找一家茶館,準備坐下來慢慢聊,我請他給我講他在美國打拼的故事。
尼克本名鄭峰,盛美村人,尼克是他在美國的名字,他習慣了人們叫他尼克,他說這是他在美國20多年唯一隨身攜帶的“美國印跡”,除此以外每一樣都是地道的亭江人。
午后的茶館很是清靜,我們點了一壺巖茶。
“在美國干得還可以吧?”我問。
“過得去,這幾年。”尼克說,“最艱難的日子熬過去了。我混得一般,亭江人在那里干得好的不少,有的已經(jīng)是成功人士,還有一些人不如我,正在煎熬。”
尼克告訴我,到了美國才知道美國不是天堂,不是在家想象的那樣好,只有吃得下大苦的人,在美國才能生存下來。尼克到美國的第一站是紐約的唐人街,在親戚的中餐館洗碗,每天工作14個小時,長時間站立,腿站到失去知覺。生活單調(diào),除了餐館工作就是睡覺,每天最想念的事情就是睡覺,那時候永遠缺覺。尼克頭腦靈活,英語學得也快,一段時間后尼克開始送外賣,與外面的世界——包括老鄉(xiāng)、美國人——的聯(lián)系多了,世面廣了,機會也多了。幾年后尼克在唐人街開了一間自己的中餐館,經(jīng)濟收入大增,日子走上了正軌。
“最初很艱難的幾年,有沒有想放棄?”我問。
“難是很難,但沒有放棄的心思,因為去美國是一條沒有回頭的路,家里借了大筆錢等著還,自己的日子要過下去,沒辦法放棄,只得撐著,想辦法改變,融入那個世界。”尼克說,“一些人吃不了苦的,就去偷去搶,被警察抓住了,一輩子再也進不了美國,就完蛋了。”
能吃苦,腦瓜靈活,尼克成了許多在美國的亭江人中普通且幸運的一個。
鎮(zhèn)上負責僑務的干部去過紐約的“亭江同鄉(xiāng)會”,他說紐約的東百老匯簡直就是“福州街”,那里不但滿街可以遇見福州人,舉目可見中文書寫的“福建同鄉(xiāng)會”、“福州會館”、“亭江同鄉(xiāng)會”等牌子,甚至連商店也多取跟福州有關的名字,如:“榕城地產(chǎn)公司”、“福州大花店”、“閩江小吃”、“福州魚丸”,等等。不言而喻,冠有“福州”、“榕城”、“亭江”之類店名的老板必定是來自福州的移民。而且福州話已經(jīng)成了紐約唐人街的第二母語——滿街隨時可以聽到福州話。
在美國的亭江人很團結(jié),互相扶持,宗親關系密切,從事的行業(yè)也相互關聯(lián),大多集中在餐飲業(yè)、裝修業(yè)、雜貨,也有建筑、地產(chǎn)等行業(yè),客運業(yè)也一度興盛。開餐館,就要進雜貨,就要裝修。而客運巴士業(yè)的興起,則是因為在美幾十萬華人往來的需要。福州人、亭江人經(jīng)營的巴士客運業(yè),以紐約市為中心,向波士頓、費城、華府和芝加哥等城市輻射發(fā)展。
我問尼克:“當初十五六歲,那么小,大伙兒為什么拼了命往美國跑?”
“完全是跟風、攀比,我們這里的人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觀念,是男人就要有勇氣出國。這附近所有的村子都是以是否有家人出國海外來衡量一戶家庭的身份和地位的。”尼克說,“當然,美國比我們富有,美國干一個月是我們的好多倍,很多人在那里發(fā)了,回來很風光無限,讓人羨慕。這樣,你帶我,我?guī)悖蠹揖投既ツ抢锪恕!?/span>
尼克是20世紀90年代出去的,那是亭江最火爆的移民時期。尼克出去三年后,他的弟弟也來美國投奔他,尼克后來與一個福州女子結(jié)婚,共同經(jīng)營兩家中餐館。他們的兒子在美國出生,是美國人了,前兩年送回亭江寄養(yǎng)。尼克的父母年紀大了,住在村子里,幫他照看“小尼克”。“小尼克”今年3歲,尼克36歲。
尼克是個能說的人,我們聊了很久,握手告別時,太陽快落山了。
回饋家鄉(xiāng)造福桑梓
亭江歸國華僑聯(lián)合會主任楊享齊先生,不到70歲,身材魁梧,梳著大背頭,拿著時興的蘋果手機,精氣神十足。他是美國歸僑,熟悉海內(nèi)海外的亭江華僑社團。我想采訪幾位熱心家鄉(xiāng)公益事業(yè)的成功華僑代表。在亭江僑聯(lián)的大樓里,當我向楊老先生提出能否推介幾位時,楊老先生視線移向窗外,沉思片刻后轉(zhuǎn)向我,敦厚一笑對我說:“成功的華僑很多,熱心公益的也很多,推介誰呢?好像誰都不好推薦,因為人實在太多了……”看到楊老先生有些為難,我忙說:“理解,理解。”
楊老先生送給我一本2007年12月出版的《僑涌亭江——亭江僑聯(lián)成立五十周年紀念畫冊》,序言里有一段話或許解釋了楊先生的難處:“樹高千尺不忘根,到哪不忘故鄉(xiāng)土。即使身隔家鄉(xiāng)萬里,赤子熱忱不減。海外華僑身在異鄉(xiāng),情系故里,慷慨解囊,捐資引智,熱心家鄉(xiāng)公益事業(yè)。截至2006年,海外僑胞為家鄉(xiāng)公益事業(yè)捐資達3.8億元人民幣。”
的確,3.8億元對一個鄉(xiāng)鎮(zhèn)來說不是小數(shù)目,它是幾代僑胞、幾萬顆愛心匯聚到一起凝結(jié)起來的,是愛鄉(xiāng)之情托起的回饋家鄉(xiāng)、造福桑梓的夢想,又哪能分得出幾個誰成功誰不成功的僑胞呢。
旅居美國的五六萬亭江人,以村為單位,在海外先后成立了10多個社團及聯(lián)誼會組織,在此基礎上,于2013年8月在紐約成立了美國福州亭江聯(lián)合總會,當選的鄭廷勇主席介紹說,美國福州亭江聯(lián)合總會成立的目的,在于團結(jié)旅居美國地區(qū)的亭江人,凝聚鄉(xiāng)情,服務鄉(xiāng)親,合群興業(yè),繁榮家鄉(xiāng),造福桑梓。
繁榮家鄉(xiāng),造福桑梓,不僅是海外亭江人的心聲,也是從海外歸來的華僑們的心聲。比如歸僑李永敬先生在美國創(chuàng)業(yè)成功后,回到家鄉(xiāng),將財富和精力投身到馬尾新城的建設中,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我是美國華僑,從我19歲出國謀生時,就一直懷著一個為國造福、為民謀利的美好夢想:以后回國創(chuàng)業(yè),報答養(yǎng)育我的祖國、家鄉(xiāng)和我深愛的故鄉(xiāng)人民。26年后的今天,我把積累的財富和智慧獻給家鄉(xiāng)馬尾新城建設,實踐我最初的夢想。”
我在亭江采訪的時間并不長,但我發(fā)現(xiàn)每個村莊都留下了華僑愛心捐建、捐資的痕跡,無論是學校、幼兒園、敬老院,還是文化活動中心、圖書館、道路、橋梁……它們好像是一座座華僑愛鄉(xiāng)豐碑一樣,靜靜地矗立在亭江的土地上。
盡管這座愛鄉(xiāng)豐碑的名單很長,但我還是愿意將它們以村落的方式“鐫刻”在這里,以致感懷——
長安村。高達16層的長安感天大廈,永遠是長安人的驕傲。本世紀初,美國華僑楊金星,發(fā)動廣大海外華僑,集資興建了長安感天大廈。很難想象,在一個鄉(xiāng)鎮(zhèn)的一個村里,能看到如此宏偉的建設。天壇公園、感天公園、干凈整潔的水泥路……無不閃耀著長安海外華僑的愛心光芒。
英嶼村。對英嶼村人來說,最難忘的莫過于方便地喝上干凈清甜的自來水,英嶼村引水工程2001年竣工并投入使用。該工程由僑胞郭振彩先生1998年發(fā)起,他捐資13.5萬元,并發(fā)動海外華僑的力量共同捐資485萬元興建。英嶼村的怡樂園公園、村頭至橋頭前的水泥路、村口門亭,都是由愛國僑胞郭振彩先生捐資興建。
閩安村。海外華僑捐資500多萬元,捐資人數(shù)達700多人,建設了老人活動中心、幼兒園、頤福樓、步行街、公園、道路等。閩安村人姓雖雜,但人心齊。
長柄村。長柄村號稱“小美國”。這里是亭江出國人較早較多的村,所能見到的小學、影劇院、幼兒園、公園、敬老院、村口改造、新村建設,都是僑心僑資的見證。海外華僑捐資近千萬元用于各項公益事業(yè)建設。
東街村。東街村有一個不遜于城里的公園叫金牛山公園。海外華僑、美國福建東街聯(lián)誼會會長李振香,捐資50萬元建設。他還捐資3萬元興建東街小學電腦室,還與鄭美根一起,為東街幼兒園購買了一臺價值1萬元的鋼琴。東街海外華僑共捐資200多萬元用于家鄉(xiāng)的公益事業(yè)和教育事業(yè)。
亭頭村。亭頭村的海外華僑們捐資了2000多萬元用于道路、文化事業(yè)、村容村貌建設等項目。康莊路、五限山路、圖書館、文體場、禮堂、敬老院、街坊門亭、長廊公園等,都是他們赤誠之心的杰作。
西邊村。從早期的敬老院、幼兒園、村內(nèi)和環(huán)村水泥路、禮堂影劇院,到現(xiàn)在的象山公園、風景區(qū)環(huán)山水泥路的建設,華僑們共捐資達700多萬元。王孔修、楊英其、張秀林捐資150萬元修建擁有現(xiàn)代化設施的西邊幼兒園。
東岐村。在海外華僑黃邦響獨資興建小學的帶動下,東岐華僑紛紛捐資出力,幼兒園公園、敬老院、古文化的保護修繕……華僑們共捐資達600多萬元。
洪塘村。上世紀90年代,旅美華僑林建先捐資17萬元,捐建洪塘幼兒園。洪塘公園、村口道路建設……洪塘的海外華僑為家鄉(xiāng)建設共捐資230萬元左右。
笏山村。笏山村海外華僑們捐資230萬元修建笏山影劇院。
白眉村。白眉敬老院、白眉公園、俱樂部……白眉村海外華僑共捐資達200多萬元。
象洋村。象洋村華僑為家鄉(xiāng)娛樂中心、敬老院、公園、鄉(xiāng)村門樓、水泥道路等獻資800余萬元。
……
在亭江的“小美國人”
前文提到的亭江盛美村的尼克,此次就是因為兒子“小尼克”的一個文件需要他親自辦理而返鄉(xiāng)的。小尼克是典型的亭江“小美國人”,小尼克1歲多時被從美國送回,交由爺爺奶奶照看,如今在鎮(zhèn)上一家幼兒園上小班。據(jù)閩江學院學者陳日升在2004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當?shù)丶酿B(yǎng)的“小美國人”已超過1100人,到2014年,已增長為2000人左右。
從20世紀90年代起,一批批亭江新移民在美國生育了自己的小孩,因為美國國籍是出生地原則,所以這些小孩出生即是美國公民。因各種原因,這些小孩出生后不久,帶著美國護照、赴華簽證、寄養(yǎng)兒童申請書和委托書,被送回亭江老家撫養(yǎng)。這樣,一個跨國寄養(yǎng)的“小美國人”群體慢慢在小鎮(zhèn)亭江形成,成為今天的一個規(guī)模現(xiàn)象。
亭江“小美國人”抱回寄養(yǎng)時,最小年齡只有一個月,最大的兩周歲,多數(shù)在3—8個月之間。有些父母不能親自將孩子送回國,在美國的亭江人聚集區(qū)出現(xiàn)了專門的“抱孩人”,彼此都是亭江人,父母只需要負擔孩子的飛機票,另付1000美元的抱孩費即可。這些小孩在亭江一般長到5—6歲時,再返回遠在美國的父母身邊。
父母們選擇這兩個往返時間點是有一定根據(jù)的。嬰兒出生3個月后,耳膜的生長已經(jīng)基本健全,不會因為越洋航班的氣壓對他們造成身體傷害,而從心理上來說,嬰兒待在母親的身邊越久,對母親的依賴也會越嚴重。選擇讓孩子在5歲左右回到美國,首先是因為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剛開始學著與外界接觸,這個時候?qū)W習英語很容易,而且美國公立學校不收費,還有專門的校車接送,相比于孩子在國內(nèi)接受教育,父母能省下很大的一筆費用。
寄養(yǎng)孩子5—6歲返美還有一個現(xiàn)實原因,有關外國人在中國境內(nèi)寄養(yǎng)居留,公安部有一個規(guī)定,外籍兒童申請赴華的最長居留期限為5年,5年期滿前必須返回國籍所在國。如果需要再次寄養(yǎng),必須通過再次申請,但最大年齡不得超過16歲。
學者陳日升分析,這些小孩被送回寄養(yǎng)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大致有四個方面:一是新移民的生存狀態(tài),大部分新移民在美國為生計打拼,過得并不寬裕,夫妻兩人如有一人不工作來照看小孩的話,收入會大幅減少,夫妻兩人都要工作,無暇顧及小孩;二是養(yǎng)育小孩中美兩國費用差別大,中國便宜許多;三是中國父母習慣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帶小孩,這也是傳統(tǒng)之一;四是中國政府簡化外籍兒童在中國境內(nèi)寄養(yǎng)手續(xù),辦起來很方便。
尼克對我說,其實吃苦不算什么,遠在美國的父母最苦的是對孩子的思念之苦。每天晚上一下班,尼克的妻子一洗完澡就迫不及待地打開電腦,與遠在亭江的兒子視頻通話,短暫的視頻通話成為夫妻兩人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刻。尼克說:“女人比男人脆弱,在美國有時一提到兒子,我妻子的眼淚就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兒,我知道沒有一個母親愿意自己的兒子與自己隔著萬水千山。其實我們是有條件把孩子留在身邊的,人嘛,總是想賺更多一些錢,為他以后創(chuàng)造更好些的條件,只得先這樣了。”
“小美國人”多了,幼兒園、托管所也就相應地多了起來。“亭江的大小幼兒園至少也有二三十家,有的幼兒園孩子多,一兩百人,有的孩子少,幾十個人。”鎮(zhèn)上的干部說,“每個幼兒園都有外籍孩子,教學內(nèi)容、方式上倒沒什么區(qū)別,無非是活動、游戲、簡單的內(nèi)容。”村里一家幼兒園的老師告訴我,因為自己父母沒有在身邊,這些孩子一般會跟老師比較親近一點,這些“洋娃娃”吃著從美國郵寄回來的奶粉和零食,卻十分缺少與父母的親密接觸與交流,常常對幼兒園的老師極為依戀,有些孩子甚至拉著老師的衣服,叫她們“媽媽”。老師還說,遠在美國的父母為了彌補對孩子的虧欠,在物質(zhì)上無條件地滿足,加上孩子都是老人帶,容易溺愛,有時候孩子們回到美國后與父母之間又存在著隔閡,很容易導致各種教育問題和家庭問題的出現(xiàn)。
其實,這些暫時生活在亭江的小孩是一個有著雙重身份的特殊群體,一方面?zhèn)鹘y(tǒng)上他們是亭江人的子孫,潛移默化受老輩人的教養(yǎng)、熏陶;一方面法律上他們是有美國籍的外國人。在血緣的親情和異國的法理之間有時是矛盾的,需要調(diào)和的。他們在亭江的生活受到美國駐華使領館的關注:2003年非典期間,美駐華使領館的官員曾致電福州市僑務部門,要求對寄養(yǎng)的美國籍孩子予以關照。對當?shù)卣畞碚f,如何善待這兩千人的外國小孩群體,成為可能涉及中美兩國關系的問題。
這些“小美國人”在亭江的成長時間雖然只有短短五六年,但它承載的卻是家鄉(xiāng)之根和家族之脈的啟蒙和傳承,這里的模糊記憶與現(xiàn)實都會留在孩子們的血脈里,提醒他:你的祖籍是中國亭江,你的根在這里。
(本文原載于福建省炎黃文化研究會、省作協(xié)“走進八閩”文化采風系列之《走進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