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館長序跋系列”專題·
閩都古老的城市地標
——《福州水部史話》前言
水部，是福州古老的城市地標。其初因閩王王審知于后梁開平初年（907）為擴城而于城南修建夾城，并于夾城東南筑水步門，從此開啟水部門地名的千年歷史稱謂，至今未改，只是文字表達由“步”而“部”。
水步名稱始于福州城市的水陸變遷。遠古時代，福州地屬海灣盆地，閩江入海口曾在閩侯白沙一帶。歲月如流，時過境遷，閩江南流帶來的巨量泥沙，經過千年沉積，將福州海灣北部淤積成沙洲陸地，只有灣中的山丘突兀于平陸之上，福州城也因此向東、向南逐步推展，閩江下游平原由此形成。
福州海灣經歷了真實的“滄海桑田”地理變遷，城市建筑也經過世代的變化更改。閩越國時，越王山“四面皆江水”，而市內澳橋一帶“此如屋奧”，“閩王時，始以澳名橋”。因其在越王山腳下，為江流曲通潴留之處。西晉時郡守嚴高筑子城于越王山南麓，“將福州兩個內灣圍成東、西二湖”，實際上也作為護城的濠塹；“當時子城以大航橋河為南濠”（《福建省歷史地圖集》）。南濠水東流與澳橋河水相接，城在山之南、水之北，面積尚小，但澳橋既如“屋奧”，乃“舟楫所赴，北會山原，東達行路”，為水陸交通沖要，成為舟舶停靠之地，人員上下、貨物集散之區。
嗣后，城西、城南沙洲擴展，河道淤塞，閩江再分流，一條新港汊形成，流經唐末王審知為南拓而新筑的利涉門外，遂稱今安泰河為“新河”，為南濠。幾年之后，王審知再修夾城，遂將于山、烏山圍入城中，其南門號寧越門，東南則有美化、水步二門，于、烏兩山南麓水域遂作濠溝。王審知修建夾城開辟水步門，是頗有深意的，水步門位處州城東南，門外系南來江流直通東城濠之水道，西去流水亦經此地，遂為城內外水陸交通與貨物集散的重要埠頭（碼頭）。埠頭古稱埗，俗作步，后諧音轉為部或布，實皆水邊船舶上下裝缷的商用碼頭，較一般道頭為大。
水部門外東面為郊野平疇，村莊密布，近城有許多民居、商肆。其東面河水來自河口江潮者貫通南北，明清時稱瓊河（瓊水、瓊水河）。宋代設臨河務、水關閘，為節制水流、管理船舶出入，其地乃水路進出福州城的要津與樞紐，取代了前此澳橋的地位，因此備受關注，名聲鵲起，成為州城東南方向的重要地標。
水部門南面明代起建石梁廊橋，上題曰象橋，《閩都記》稱：“其地民居鱗次，河口要沖也。”可見水部門一帶，因有河道埠頭，故人居密集，商貿殷盛，為福州城鄉結合部的繁榮街區，故而發展成為重要的歷史地標，如同臺江的河口地區。州城東南的水文、地理往往以水部為中心指示方向，如：《三山志》載美化門，曰：“門內水步門。水步門內，西通登瀛坊（按今鰲峰坊），有橫門，俗呼上門；有土墻，南走至美化門西，遂逾九仙山之麓，抵寧越門。”標明水部門往西走向的路徑。“登瀛坊，舊九仙坊，地名仙跡，水部門大路”。萬歷《福州府志》載：“南瀆浦，在（閩）縣南，從江岸開河口通潮，北流至水部門，為澳橋浦，又北通東湖。”南瀆浦水流，應即清代以后所稱瓊河。該志之“地理”水道曰：“潮至府城，水關有四：南水關在水部門東”。該志之“雜事”載：“控海樓，在水部門河口進貢廠內”。水部門與河口相距甚遠，但為醒目，仍以水部門為坐標。該城“坊巷”更多以水部門為標志，如“鰲峰坊，舊九仙坊，地名仙跡，通水部門街。宋改名登瀛，元改鰲峰。”“德政橋巷，東閩巷、河務巷。上三巷在美政坊，抵水部直街之東。”“使君橋巷、后岸巷。上二巷在美政坊，抵水部門直街之西”。該志“地理志”橋梁曰：“得勝橋，水步門閘邊，即閘橋。”“板橋，水步門外城邊。”“石浦橋，東接鳳坂，西抵水步門。”
水部門還是入城江水的分流之區。萬歷《閩都記》載：“水部門閘，引江潮從河口入城，分為二派：一派從德政橋通澳橋；一派從使君橋橫入通津橋”。表明水部門外城濠上所建水關閘稱水部門閘。又稱水部門曰南水關。該記還載：“鎮海橋，水部門外，城邊，木梁。”另載：“天妃宮，在水部門之東”“水部門外河口，亦有祠。”乾隆《福州府志》（卷三）疆域·城池“街坊”載：“尚書里巷，以尚書林瀚居此，因名。通水部門，一名河西。”“美政坊，一名河西。”可知水部門周圍的建筑、街巷均以之為標志。
乾隆《福州府志》卷九“津梁”載：“德政橋，在水部門內，古仙橋之東”。“古仙橋，在水部門內，初名河西橋，橋下為清水堰”“鄉人因置閘，名曰使君，并以名橋，后改名古仙。”“德勝橋，即水部門閘”。該府志還指出，水部門一帶作為水陸交通之會，“海門潮汐”“抵河口水步門，散入諸河”。可見清代水部門已成城區內外水陸交通重要孔道和樞紐，就連遠在臺江河口的古建筑也以水部門為地標，如“柔遠驛，在水部門外”，“忠烈祠，在水部門外河口”。
水部門以水命名，表示臨水，而稱步（部）則表示作為津埠碼頭。其地所處周邊地帶，河浦港汊棋布，池塘湖泊星羅，是城門內外水陸交通的要津。唐宋在此設臨河務管理水務，水流稱南鎖港。明清時期因小河流逐漸淤塞，連東湖大片水域也堙為平陸，唯有原稱南鎖港的瓊水河與晉安河貫通南北，水流通暢，城內外水上交通賴以暢達。但已失去北宋曾鞏在《道山亭記》中所描述“舟載者晝夜盈于門庭”的場面，市易便捷程度大為遜色。只是州城內外貨物進出、人員來往多賴水運，水部一帶遂成交通樞紐和貿易重鎮。
乾隆《福州府志》（卷七）載：“潮上大江，自南臺東北入河口津，徑通仙門、美化門之東，至臨河務，入南鎖港（水門），北通德政橋，至去思橋（即澳橋）。”指出州城東西之內河水流乃隨江潮漲落而來去。又稱：“海潮又自水部門直入，環注城中，與送龍水會，進以鐘其美，退以流其惡，最為吉利。從來有水關而無閘限、亦不閉塞者，以潮汐往來。”還指明進出城內的船舶隨潮流往來，十分方便，而水質也因潮汐交流而保持清潔。
清代《閩縣鄉土志》對河流在城內的流向更有詳載：“江水經本境之觀音橋、廣河橋、兼濟橋，曰朱紫通津河；東流過武安橋，曰打鐵巷河。復東經古仙橋，曰珠媽廟河，更東流，乃會北派之水南行，直出水部水關閘，曰水閘河。”這里具體敘述瓊河水出入城內流經安泰河一段的流程，可惜橋、閘已不易辨識或廢毀。
“鄉土志”，更對“水部段”作有具體記述：“省城七門，水部門在其東南。門之外，鄉村市衢，方二十余里。北自闊埕街（按今福新路東口南）起，南至塢尾、灰爐頭，有福清玉融會館，南北相距約八九里。東接鼓山前三十六鄉，西至后洲，東西約二十余里。”如此廣大區域通稱水部段，較之臺江河口段，面積要更大些，因此水部作為福州城東南部城郊連接地帶的范圍和影響是很大的，宜乎成為福州城的一個著名地標。
由上可知，水部作為地名，系由水部門演變而來。水部原作“水步”，《三山志》稱“水步門”。“步”的異體字作“埗”，又作埠，本指停船碼頭，是為江河沿岸及港灣內供停靠船舶、上下旅客和裝卸貨物的建筑。這些地方因人口密集、貿易發達而成為市鎮。顧名思義，水步即瓊河水邊的埠頭，地處水陸交通要沖，城鄉聯接地帶，人員交往、貨物貿易繁盛之區，影響及于州城東、南部廣大地區，故歷史上成為著名地標。
水部門、水關閘、水部街、河東街、河西街、水部門兜、水部門內外，這些地名都圍繞水部門城樓為中心而稱名，直至1911年福州辛亥革命光復戰役時水部門城樓毀于炮火之后，水部作為地標依然存在于人們的心目中。只是如今“水部”究為何指，多數人已是不甚了了。其實，如同《三山志》指為“羅城大壕”的澳橋，“此如屋奧，舟楫所赴，北會山原，東達行路”。水部也是從“舟楫所赴”開始，漸變成江（瓊河）水“經通仙門、美化門之東，至臨河務，入南鎖港”的要津。古臨河務設于南鎖港邊。該志又載：“臨河務，州東南美化門內右南鎖港，凡百貨舟載，此入焉。”指明為管理貨船而置臨河務，旨在檢查船舶。向百貨抽稅。所以萬歷《福州府志》也稱，潮水“北流至水部門，為奧（澳）橋浦”，因其作為港埠的性質是類似的。
清《榕城考古略》稱：“水部門街者，在旗界之南焉。其夾河街北抵澳橋，南越古仙橋，以聯絡貫通湯門、東門、水部門三街者，曰河東街與河西街。”諸街皆緣水部門一帶港步貨物聚集、民居櫛比而成商市。清《閩縣鄉土志》載：“（水部）門之外鄉村市衢方二十余里”，“南北相距八九里”，“東西約二十余里”。水部門東郊外百里平疇，千頃沃野，沿瓊水河分布著八個村莊：柳宅、土山、泮洋、燕橋、龍華、荷宅、蕭宅、蓮宅，鄉民多數務農，部分經商或經營手工業。瓊水河流經柳宅、蕭宅、土山段者，水質清泚，如蓮宅名人林紓所寫：“瓊河本居水部門外，水木明瑟，萬綠上下，清池平疇，河水澌澌。”極狀河流兩岸美景；更有詩句形容自己河居生活的愜意：“蓮塘有客作田居，臨水垂楊畫不如”。同時也道出蓮宅、荷宅、柳宅村名的詩情畫意。
瓊水河連接福州城內外交通，是州城運輸的大動脈。當年瓊河上舟船如鯽，往來穿梭，尤其在漲潮和退潮時更顯繁忙。因此近城河段如蛤埕、高橋、象橋、島橋、太平橋之間的埠頭、道頭顯得十分繁忙，大小木船裝載糧食、柴炭、陶瓷器皿及日用雜品和雜貨，源源不斷運進城內，又從城內運出手工業品、食品、農村生活用品和城市垃圾肥料等，也有沿海縣地運送來的水產海鮮及入江出海運往上游和外埠的各種貨物。水部門一帶真正成為水陸貿易的熱鬧埠頭，是名副其實的“水埠”。
水部一帶是福州城鄉結合部，又有瓊河水提供居民飲用、洗滌、交通之便，也有溫泉泉脈為城鄉居民提供湯沐之便。因此水部一帶出現“四多”的特點，即澡堂多、龍舟多、商鋪多、寺廟多。
近代以來，澡堂已成水部的特別標志，周末假日人們多相約到“水部湯池店洗湯”，這成了福州勞動者約定俗成的“湯沐假”。水部地區地下有溫泉泉脈，所以自唐宋即盛行“官湯”與“民湯”的沐浴格局，近代到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水部地區知名的澡堂有德天泉、新沂泉、眾浴泉、天生泉等多家，都集中在瓊河高升橋下。周邊地區還有龍華泉、樂天泉、小滄浪等多家。市民享受金湯沐浴之福，也是外界游客竟趨的去處。
瓊河縱貫南北，又與許多東西走向的河浦港汊連通，所以成為端午節龍舟競渡的聚集地。水部本地的龍舟團隊沿瓊河集中展開，以海潮寺、蓮宅、蛤埕、柳宅、水澗、燕橋等為中心，周邊地區來的龍舟隊還有湯澗、西湖、遠東、遠西、連潘、象園、萬壽、浦下、林浦等地的。當然，眾多龍舟在瓊河水部段游戈、往返，并非專為在此競渡，而是為了展示自己、交流情誼，兩岸觀眾往往熱情助威，親切問候，報以陣陣掌聲，孩子們更是歡呼雀躍。因此，端午節成為瓊河龍舟嘉年華，水上狂歡節。
水部地區城鄉交往密切，舊時民間信仰盛行，寺廟祠宇眾多，也是遠近聞名的，因此鄉村農民與市井居民都熱衷于各種民俗活動。史稱越人“好鬼尚巫”，此言不虛，僅在水部一段，歷史上就有數以十計的祠廟，如天后宮、海潮寺、三官堂、五帝廟、馬祖宮、真君廟、通天境、狀元境、蛤埕庵、王爺廟、水仙王、水澗殿、三界寺，還有各村的境廟菩薩與燕橋、象橋上的廊橋菩薩。舊時鄉間民俗的信仰活動多按歲時節慶定時舉行，因此民間的社戲演出和迎神賽會也十分經常，異常熱鬧。現今，作為民間信仰和民俗活動的孑遺還保留在非遺傳承和尚存的祠廟中。
水部地區的十分興旺的商貿活動，都在河邊的市肄街道中進行，主要有河東街、河西街、闊埕街以及水部大街。水部大街主要坐落在高橋巷口至象橋橋頭一段，大街南北兩端向外延伸一部分商肄。這段路又叫瓊東路，是水部地區人煙雜沓、商鋪櫛比的地帶。舊時大街上東西兩邊擠擠挨挨分布著許多固定的商鋪，商店前在早市時還一字排開肩挑小販的蔬菜、水果和土物產品的擔挑，其擁擠和熱鬧程度可以想見，直至近午才陸續散去。整條街店面攤點繁密，足夠滿足附近城鄉居民日常生活所需，當然未見有售賣大件商貨如桌椅床櫃之類，卻有琳瑯滿目的日雜、食雜用品，從柴米油鹽糟醬醋，到煙酒糖茶果藥雜，水產海鮮豬羊肉，柴炭米面糕餅粿，衣帽鞋襪兒童玩具，蘇廣百貨陶瓷用品，應有盡有。老字號名店和名牌產品載譽人口，如孝記醬廠專設的“寶元”醬園店，“觀我頤”糕餅店、“粿店俤”粿店，“天章”蘇廣店，藥材店，“紙羅童”燈燭店，林天興茶桌店，以及“盆盤攤”（水產）、蟶蛤店等。其他如理發店、診所、刻印店等服務業不一而足。顯然，水部大街上的商業和服務業的店鋪，都是面向市井百姓和近鄉農民的，因此所售都是民眾的生活必需品，沒有高檔的酒樓、飯店，時尚的西裝革履，就是向湯沐客人售賣的食品也是以風味小吃為主。所以，逛水部大街可知本地居民飲食特點與風格習慣。
人因地重，地因人名。水部地名顯揚不僅因其地理環境優越，主要由于其歷史悠久、人文厚重。福州城內各處不乏重地名人，水部也是其一，歷數它的文化遺產，不能不讓人驚嘆折服。人們出于愛國情懷，都贊嘆“一寸山河一寸金”，對于福州而言，豈止是萬金之價，其實人們更看重的是人文價值。出自水部者，不止有林紓、林旭、林長民、林瀚等一批命世英杰，也有大量能工巧匠、健兒好手。他們的功業美德或載入史冊，或播于人口，其聲名至今流傳不息，水部之名實也系于名人而得馳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