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頭活水“燒茶橋”
黃錦萍
一座橋,一口鍋,一桶茶,也許這只是鄉村常見的一個生活場景,卻成為松溪渭田項溪村的一個文化符號,一個世代相傳的民間習俗。
什么樣的橋走過650多年,從溪橋走成“燒茶橋”?什么樣的一口大鐵鍋,燒了650多年的水,依然滾燙如初,保持著項溪人的溫度?什么樣的一桶茶,喝了650多年,喝過幾個朝代幾度春秋,依然滋潤在喉回味甘甜?
如果我告訴你,這座“燒茶橋”的誕生是因為一個愛情故事,你是不是想探聽一下緣由?
傳統古村落——渭田鎮項溪村
相傳公元1370年,也就是明朝洪武三年,項溪有位以種茶為生的姑娘,跟著哥哥嫂子在白馬山下種茶,她邊種茶邊讀詩書, 是方圓百里不可多得的美人加才女。姑娘心地善良,在茶山采茶時,看到前往白馬山祈福許愿的香客行路艱辛,看到田間農人勞作口渴,便在路邊搭建草屋,時常燒些茶水,無償供過往行人解渴。一天,一書生進京趕考,路過草屋休憩時,但聞茶香彌散, 頓覺神清氣爽。姑娘見是讀書人來喝茶,甚是歡喜,便與書生討教詩書。書生見姑娘才學不淺,也出題試探,姑娘對答如流。書生暗喜,暗立誓言“如若金榜題名,必來迎娶”。姑娘見書生知識淵博,風度翩翩,心想“若能嫁得書生,此生足矣”。離別之際,姑娘拿出自制茶葉贈予書生,并囑咐讀書困乏時泡開飲用。書生甚為感動,作別姑娘,踏上白馬山。
書生在久福寺祈福之后,到山崖邊上欣賞美景,見崖下有一石頭酷似人狀,便撿起石子許愿道:“石為媒,我投石三下,若能投中,今生必娶燒茶姑娘。”說罷投下石子,果然投中,冥冥之中仿佛得到神助。書生即刻進京趕考,一路上夜夜苦讀,困頓時便取出姑娘相贈之茶飲用,倦意頓消。之后科考揭榜,書生如愿以償,高中狀元。為了信守諾言,書生急匆匆趕到項溪迎娶心上人,有情人終成眷屬,“媒人巖”的傳說也由此而來。因邂逅而相遇,因喝茶而結緣,后人為紀念這段姻緣,在項溪村通往白馬山的村道上,也就是原來的草屋位置,修建起一座長16米、寬4米的“溪橋”。從此,橋上燒茶者從未間斷,路人停歇在此喝茶早已成為習慣,這便是“燒茶橋”的由來。
從傳說變成現實,延續了650的光陰;從愿望變成習俗,浸透著村民650年的薪火相傳。項溪村游彩山書記帶我去看“燒茶橋”,正是農閑時節,燒茶尚未開始。走進“燒茶橋”,我看見正面石門上一副蒼勁有力的對聯,對聯上寫著“清泉滋萬物,香茗潤眾心”,表達了這座橋的寓意。橋上長條大板凳,可坐50多人;有一口燒柴火的大鐵鍋;兩個裝茶水的大木桶,桶沿上掛著幾個裝水喝的小竹節,一看就是就地取材的手工做,農人智慧。燒茶的鐵鍋、鍋蓋等用具,都是從村民家中募集來的。
游彩山是“80后”,祖祖輩輩都在項溪村生活。他告訴我, 這里自然形成的村民聚集地,一定有它的道理。每年農歷四月到十月期間,正是農忙時節,在田間勞作的村民早出晚歸,靠的是兩條腿走路,剛好燒茶橋位于項溪村的中部,旁邊都是大山,還有千余畝農田,所以在周邊勞作的村民,都喜歡在這里避風、避雨、避暑、休息、聊天。燒茶農戶當天要挑百來斤柴火、一斤多茶葉,到這里燒六大鍋開水,一般要燒半天,陰雨天和農忙也從不中斷。就是遇上夏收大忙,輪到燒茶的農戶即使勞力再緊張, 也要擠出一兩個人來這里燒茶,好像做的是自己家里的事。附近下蓬、潘源、溪邊三個自然村的240多戶人家,都會主動輪流到這里燒茶。
村民程代柏的父親程方福健在時,是項溪村推舉出來的頭茶燒茶人,30多年沒有中斷過燒頭茶的重任。18年前,老先生去世,游輝榮接過班,成為每年頭茶的燒茶人。游輝榮說,燒茶橋上的鍋、灶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我們會用溪中的山泉水將茶鍋和鍋蓋認真刷洗,然后點上一膛爐火。松溪有豐富的竹木資源, 即使在資源匱乏的年代,也不用為耗費大量的柴火而擔心。燒茶單也是我每年備一本,今天我燒,明天傳給你,好像約定俗成, 這一傳又傳了19個年頭。游輝榮認為自己是老黨員,每年燒頭茶是村民給他的榮耀。
程章磊是宋代“程朱理學”奠基人程顥的第三十四代裔孫,他1978年離開家鄉,40多年后回鄉看見燒茶橋的故事還在延續,很是感慨,燒茶傳統在客觀上的需求只是其中的一個原因,神奇的是,這種傳統不是做一年兩年,而是一做就是幾百年,也不是一戶兩戶在做,而是家家戶戶心甘情愿地去做,這已經是奇跡了。
項溪村下派第一書記張世輝探討了這一“燒茶橋”現象:從一個人到一個家族,從一個家族到整個村落,從一個小善到一個大善,成為一個習俗,一種文化,影響了整個村落世世代代的村民,讓整個村落擁有樂善、好善、從善的文化自覺,溫暖了項溪的歲月,中國傳統文化之樂善好施美德,在閩北的綠水青山間延續,感動了無數人……
項溪村燒茶橋
我們找到了“燒茶文化”的根基。據項溪望族程氏宗譜記載:宋徽宗宣和年間,宋代理學大儒程顥的后人為躲避戰亂,由建寧府遷至松溪縣項溪村定居,繁衍生息至今已三十一代。據不完全統計,從南宋至清代,宋嘉定十一年,程顥第十一代程士湯高中進士,官至河南監察御史;第十二代程衣佩為浙江麗水縣令;第十三代程論為常州通判,程詠為千總;第十五代程尹盛中中乙酉科(元至正五年)解元;明清時期,官居八品以上有十六人,舉人、貢生等更是不勝枚舉。項溪村那么多學子考取功名,實屬不易和罕見。明朝崇禎辛已年間(1641),為表彰項溪村學子的勤奮和努力,崇禎皇帝御賜項溪村建造東南西北四座“封門”,并御筆親書“伊水流芳”四個大字,勉勵項溪村學子再接再厲。至今保留下來的西門和北門兩座封門上,依稀可見“明崇禎辛已年間”字樣,因是皇帝勉勵學子勤學上進,故被稱為“狀元門”。御賜封門,見證了項溪書香代代流傳。項溪村民特別敬畏文字,書寫了文字的紙,只能扔進字紙簍,不能扔進垃圾桶; 只要紙上有一個字,就不能帶進廁所。廢紙只能燃燒,不能扔棄、污穢。在項溪村程氏祖宅中,我發現了遺存幾百年的大量田地契約等文書字據,驗證了項溪人敬字如神的精神傳統。幾百年來,這些文書字據早已失去價值,但是后人不敢扔棄、也不敢燃燒,就一直珍藏在閣樓上,而且大都保存完好。
項溪村學風濃厚、村風淳樸,從這里走向世界的項溪籍人才更是燦若繁星。山川毓秀、人杰地靈的項溪村,尊師重教、樂善好施的精神在這里生根,橋茶文化正是這種精神最好的傳承。
如今的松溪正賡續“橋茶文化”的精神血脈,將田園觀光、農家樂休閑、鳳溪漂流、木屋餐飲和住宿融為一體,把項溪打造成橋茶文化與程朱理學研學、觀光休閑相交融的特色旅游之地,并積極實施省級傳統古村落提升項目,加大保護活化利用,讓古建古宅“活”起來,促進松溪生態游、鄉村游和鄉村振興的發展。隨著集新時代文明實踐、閩北松溪講習班、湛盧書香于一體的“三合一”服務點的建立,項溪書香彌漫,傳遞著生生不息的文化力量,恰如源源不斷流淌的“狀元泉”水一般,滋養著一代又一代項溪人,涵養著項溪村的鄉風文明, 助力項溪和美鄉村建設。
漫步在干干凈凈的項溪村,你會感受到程朱理學對這座小村莊的滋養。流淌的溪水、游動的魚群、滾動的水車、蒼翠的樹林,當我們飲過狀元泉、走過狀元道、穿過狀元門、品過狀元茶、許過狀元愿、嘗過狀元糕——這一切與“狀元”為主題的精品旅游路線,讓我回想起公元1370年,“燒茶姑娘”與書生“因邂逅而相遇,因喝茶而結緣”的美麗傳說。沉浸式體驗這座因山而秀美、因水而靈動、因祠而厚重、因文而揚名的傳統古村落, 你會發現這里的“狀元”遺風一直都在。
耳邊回蕩著村民們原創的民歌《燒茶橋》:白馬山下燒茶橋,溪水清澈群山繞;六百年來如一日,燒茶送水不停腳,你送我送家家送,代代相傳育善苗——聽著這首像清泉一樣流出來的歌,一定是孝善文化的美德,讓這里的天格外地藍,水格外地清,讓這里的空氣透著遠離世俗的甜。
(本文原載于《走進“八閩旅游景區”·松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