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風長留天地間
林思翔
在廈門南普陀寺藏經閣西側,有一處巨幅石刻,上書“萬歷辛丑四月朔,三山陳第、宛陵沈有容同登茲山,騁望極天,徘徊竟日。”說的是,在倭寇成了東南海防主要禍患時期的萬歷二十九年(1601),福建海壇游營把總,兼授浯嶼、銅山海營把總的安徽宣城人沈有容,與福州連江人陳第,同登五老峰,表面上是老友重逢的一次郊游,實則是兩位將軍巡察敵情、研究潮汐、制定戰略的一次認真細致的軍事勘察。
與廈門五老峰隔海對望的南太武山,也有一處石刻,鐫刻著陳第、沈有容兩位將軍的詩作。這是萬歷三十年仲春,兩位將軍陪同上司登上南太武山,籌劃跨海決戰大計。兩位儒將面對碧波萬頃的臺灣海峽,感慨萬千,各賦詩一首,如今詩刻依然清晰可見。
陳第詩云:“臨風清瀟共徜徉,東望滄溟思渺茫。古塔嵯峨云不散,故宮寂寞夜偏長。巖頭荒草埋仙跡,春盡飛花滿佛床。偶爾開尊問衛霍,佇看雄劍掛扶桑。”
沈有容詩云:“攜尊登眺興偏濃,景物情怡日色溶。波浪千層翻地軸,風云八陣結天沖。塔邊殘壘空芳草,泉上懸崖有老松。把劍專從飛將后,壯心直欲掃妖兇。”
在南太武山上,陳第“東望滄溟”,心懷臺灣寶島,想起心中崇敬的西漢大將衛青和霍去病,表達了揮劍驅倭的雄心;沈有容面對波翻云涌的山海風光,表達了欲追隨漢飛將軍李廣,橫掃敵寇,保衛疆土的決心。
兩處石刻交相輝映,訴說歷史。透過這兩處石刻,我們不僅看到了沈有容與陳第兩位儒將間的深厚情誼,而且感受到了他們赴臺抗倭、保衛家國的干云豪氣。
陳第早年在家中學習經史,吸取精華,滋養了愛國情愫。22歲拜見來閩抗倭的戚繼光,上《平倭策》。翌年戚繼光在連江馬鼻一舉蕩平倭寇,百姓歡欣鼓舞,勒石紀功。在讀書講學中,陳第一直堅守“篤志慎行”的經世思想,主張讀書做人應“素位適志,言行金玉”,為后世樹立典范。明萬歷元年(1573),33歲的陳第跟隨福建總兵俞大猷學習兵法。兩年后,被調至京師的俞大猷推薦至總理薊州邊事的戚繼光手下任事,陳第歷任“潮河川提調”“薊鎮三屯兵前營游擊將軍”等要職,屢次請命出關。萬歷十年(1582)因不愿徇私以剝削軍士,“寧得罪于上司,不獲罪于士卒”,遂辭官歸閩以明志。
沈有容在薊州時,結識了在俞大猷軍中任職的陳第,兩人性格十分相近,皆文武雙全,又秉性剛直,疾惡如仇,遂成莫逆之交。萬歷二十九年(1601),沈有容邀請已退役的老將軍陳第前來中左所(今廈門)籌劃抗倭大計。四月初一共登五老峰。萬歷三十年仲春,又共同上南太武山,再議計策,并互賦詩作。
萬歷三十年(1602)十二月,沈有容見時機成熟,遂決定帶領艦隊前往臺灣與日艦決戰。并邀陳第一同前往。此時陳第雖已62歲,老戰友邀請,慨然應允。“初八晚,舟過澎湖溝,颶風大作,播蕩一夜一日,勺水不得入口,舟幾危者數矣”。面對狂風惡浪,為穩定軍心,陳第即興吟誦,歌曰:“水亦陸兮,舟亦屋兮,與其死而棄之,何擇于山之足、海之腹兮。”官兵大受鼓舞,齊心協力與風浪抗爭,最后平安脫險。
激烈的戰斗在澎湖海域展開。主將沈有容運籌帷幄,老將陳第協同指揮,士兵英勇拼殺,倭艦無法抵擋,遂將掠奪來的財物投入海中,明軍毫不為所動,秋毫不取,驅艦掩殺至臺南岸邊,并在大員港(今安平港)登陸,全殲盤踞在臺灣的倭寇。此戰殲滅倭艦6艘,斬首15人,燒死溺死倭賊無數,救回被俘的大陸民眾370人。被解救的高山族同胞對從福建遠渡而來的軍隊十分感激,“夷目大彌勒輩率數十人叩謁,獻鹿饋酒,喜為除害也”。這次跨海擊倭,是明朝政府在臺灣宣示主權的一次里程碑式行動,比1662年鄭成功驅遂荷虜早了整整60年。
此戰大捷后,陳第告別沈有容,繼續他的游歷著書生涯。次年,他根據在臺灣的所見所聞,寫下《東番記》,成為最早記錄東番(即臺灣)地理風土人情的文獻,也是現存最早寫臺灣的游記。
“南北馳驅五十年,君恩念老賜歸田。乾坤多少綱常事,衣缽而今有爾傳。”抗倭名將俞大猷如此贊譽陳第。集詩人、學者、旅行家、將軍于一身的陳第,一生建樹不凡,其晚年參與赴臺剿倭并寫下《東番記》,更是其人生光輝之篇章。五老峰與南太武山的石刻,讓英風長留天地間,令人們永遠銘記這位閩人將軍的榮耀!
(本文原載于《福州日報》2024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