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志士鄭愾辰
林登豪
一
鄭愾辰(1876-1953年),又名鄭德元,字慨塵。他出生于福清城關(guān)高巷頭,自幼聰明好學,12歲即中秀才,但不走科舉升官的老路。1900年,他東渡日本留學,先是在預(yù)科學習日語,后考入日本東京法政大學。那時,留學生的思想十分活躍,逐步分為“革命派”和“改良派”。革命派擁護孫中山的主張,認為只有徹底推翻帝制,中國才有希望。改良派則支持梁啟超、康有為,主張說服清朝政府,實行君主立憲制度。鄭愾辰堅定地站在革命派一邊。有一次,兩派召開辯論會,爭論十分激烈,改良派理屈詞窮,其中一人竟然抓起桌上的茶壺,往革命派頭上砸來。曾練就南少林武功的鄭愾辰,一手接過茶壺,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扭住那個撒野的改良派支持者的衣領(lǐng),嚇得這人只好連連作揖求饒。自此,鄭愾辰的名聲在留學生中傳開,連孫中山都知道了,兩人逐漸成為知交。
1905年,孫中山在東京組建同盟會,提出“驅(qū)逐韃虜,恢復(fù)中華,建立民國,平均地權(quán)”的綱領(lǐng),鄭愾辰義無反顧地首批加入了同盟會。法政大學畢業(yè)后,他接受孫中山派遣,回國參加革命,先是在杭州某專科學校教法律,后回到福州創(chuàng)辦鋪前學堂,從事革命啟蒙教育。1911年春,他奉孫中山之命,秘密潛回廣州,參加黃興領(lǐng)導(dǎo)的廣州起義。不料革命黨舉事失密,廣州城早已布滿清軍的密探。鄭愾辰剛到廣州車站,便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他東繞西走,也甩不掉尾巴。緊急之時,正好一輛黃包車經(jīng)過,他立即說:“快走,到地點多給你工錢。”密探緊追上來,手揮大刀攔阻。鄭愾辰飛起一腳,將大刀踢掉,接著又將來人踢倒,然后飛車而去。到了一家偏僻的旅社,改為鄉(xiāng)下佬打扮的鄭愾辰,找一間布滿蜘蛛網(wǎng)的陋室將斗笠蓋在腦門上假裝睡覺。追蹤而來的密探進旅社檢查時,見房門洞開,蜘蛛網(wǎng)密布其中,一個鄉(xiāng)下佬正在呼呼大睡,一點也不懷疑他是革命黨人,于是未加查問就走了。膽大而機智的鄭愾辰又躲過了一劫。幾十年后,他與家人、親友、學生談及此事時,還幽默地說:“天不忍絕我也。”
1911年10月,武昌起義,全國響應(yīng),辛亥革命爆發(fā)了。鄭愾辰積極參加革命,并于1911年11月出任福建省參議員,1913年出任第一屆國會眾議院議員,成為福清市著名的“民主革命先驅(qū)"和辛亥革命志士。后來,他追隨孫中山到廣州,被任命為海陸軍大元帥府特別參議。
二
1913年,袁世凱企圖復(fù)辟稱帝,宋教仁遭暗殺,孫中山、黃興發(fā)動的“二次革命”被鎮(zhèn)壓,孫中山被迫逃往日本,鄭愾辰就追隨著他。當時是孫中山最困難的時期,他在東京成立中華革命黨,作為親密戰(zhàn)友,鄭愾辰擔任他的秘密聯(lián)絡(luò)員。
而讓鄭愾辰最為難忘的是,1915年,孫中山與宋慶齡結(jié)婚的時候,特意選定他作為自己的伴郎。并且在結(jié)婚照后面簽名送給鄭愾辰作為紀念。據(jù)鄭愾辰孫子鄭式橋回憶,他小時候,祖父每年都要從柜子中取出一些重要的物件曬曬太陽,其中就有這張珍貴的照片。還有一張是孫中山、廖仲愷、何香凝(抱著小兒子廖承志)與鄭愾辰的合影。每次清點這些東西,祖父都十分激動。遺憾的是,這些珍貴的歷史資料在“文化大革命”時都被毀了。
對于鄭愾辰來說,一生最值得驕傲的大概是收到孫中山的親筆來信。面對北洋政府的獨裁統(tǒng)治,他堅決擁護孫中山的護法運動,在孫中山遭排擠、遠避上海的時候,他留守廣州堅持斗爭。1918年9月15日,孫中山親筆寫信給鄭愾辰,信中說,在“今日國事人心之壞,不特少數(shù)暴戾恣睢者,放佚而無所憚,而大多數(shù)之國民,皆持一種茍安偷活之見解”的情況下,“深望閣下淬厲精神,團結(jié)同志,為正義而奮斗。庶足以挽垂危之國運,振將死之人心。”這殷切的期望極大地激勵了鄭愾辰。
三
1922年,皖系軍閥段祺瑞失敗,國會恢復(fù)。把持北京政權(quán)的直系軍閥曹錕,召開國會,以5000銀元一票收買議員賄選總統(tǒng)。鄭愾辰與林森等5位閩籍議員,毅然離京回閩,拒不出席國會。曹錕不死心,郵寄賄銀5000元托福清駐軍旅長轉(zhuǎn)交給他。他大義凜然,嚴詞拒絕:“我一生清白,不收取來路不明之物,這款從哪里匯來,還退到那里去。”
1911年辛亥革命福建光復(fù)后,他痛心地看到,福建一些老同盟會員天真地以為推翻清朝已經(jīng)萬事大吉,準備功成身退;而混跡于革命黨隊伍中的舊軍人彭壽松自恃光復(fù)福建有功,趁機把持大權(quán),把軍警特別是同盟會變成私人工具,又挾眾兼任福建同盟會會長,接著出任省政務(wù)院院長。彭壽松開始排除異己,鉗制輿論,踐踏民主,中飽私囊,逐步暴露出“借革命以營私”的真面目。
1912年4月20日,辭去代總統(tǒng)職務(wù)的孫中山先生來到福州,先后視察了都督府、政務(wù)院、省議會和同盟會機關(guān),并在各界代表組織的歡迎會上發(fā)表演講,他指出:現(xiàn)在雖已“恢復(fù)中華,建立民國”,但這不過是革命事業(yè)的開始,要如何鞏固民國基礎(chǔ),如何解決民生問題,都必須依靠同志們加倍的努力才能達到革命目的;并提到黃花崗烈士殺身成仁,是福建人民的光榮,希望閩人能完成烈士未了之志。參與活動并合影留念的鄭愾辰聽了不禁熱血沸騰。可是,始終陪同孫中山前后的彭壽松卻對此充耳不聞,繼續(xù)我行我素。孫中山離開福州后不久,彭壽松于1912年4月29日派人將敢于發(fā)表演說、抨擊時政的老同盟會會員蔣筠暗殺于福州玉山澗河墘。此時正主辦《民心報》的黃家宸(福清人,辛亥革命志士)怒不可遏,立即撰寫文章,并配上插圖發(fā)表報上,痛斥彭壽松的罪行,要求維護民主權(quán)利。彭壽松懷恨在心,于5月22日再派暴徒,跟蹤黃家宸,伺機連砍數(shù)10刀,使其慘死于南營董氏祠前,這就是震驚八閩的“蔣黃慘案”。
當時不少政要懾于彭壽松的淫威,噤若寒蟬。而時任省議員的鄭愾辰,卻不懼彭壽松的兇焰,毅然在議會上提出彈劾彭壽松案。這無疑是石破天驚的壯舉,又得到林森(時任全國臨時議會議長)的支持。鄭愾辰留學日本時的好友、時任福建省政務(wù)院法制局局長的林白水(林獬)先生也予以支持。可是,彭壽松毫無改悔之意。鄭愾辰就在福州倉山天安堂的集會上再次發(fā)表演說,抨擊彭壽松的罪行。彭壽松惱羞成怒,公然派爪牙沖進衣錦坊6號省議員宿舍,試圖逮捕鄭愾辰,他在眾人的掩護下躲過此劫。彭壽松懾于鄭愾辰的崇高威望,不敢再次貿(mào)然行動,但派暗探四處監(jiān)視,伺機下毒手。1912年7月1日,福建省都督府改組,彭壽松任都督府總參議,并被袁世凱任命為警察總監(jiān),權(quán)力更為集中。此時,老同盟會員蘇郁文繼續(xù)在《群報》上發(fā)表文章,抨擊彭壽松的罪行。彭壽松于8月1日公然查封《群報》,逮捕主筆蘇郁文入獄,重笞數(shù)十大板,一時間“黑云壓城城欲摧”,林白水憤而辭去一切職務(wù)。鄭愾辰認為彭壽松占據(jù)福建政壇,許多人不敢講話,不驅(qū)彭不能維護民主;但開展驅(qū)彭斗爭不能局限于福建一地,必須赴京、滬等地廣泛宣傳,爭取各界人士的支持。他探知彭壽松的爪牙密布在省議員宿舍附近,便托人預(yù)先雇了數(shù)頂小轎,自己隨身帶了幾套衣服,離開宿舍后,每到轉(zhuǎn)彎處都換乘一頂小轎,換一套衣服,終于巧妙地躲過了暗探的監(jiān)視到了臺江。彭壽松的爪牙密布臺江輪渡碼頭上,對每個登船的人都進行嚴密搜查。鄭愾辰匿身漁民的小船里,到輪船離開碼頭時,才在眾人的掩護下,登上開往上海的輪船。在上海和北京,鄭愾辰四處伸張正義,揭露彭壽松的罪行,得到各界人士的廣泛支持。在福州烏石山私第里閉門謝客的林白水也寫信給京、滬好友,揭露真相,互相呼應(yīng)。由于彭壽松倒行逆施,民心喪盡,加上全國輿論的巨大影響,袁世凱不得不派人以鎮(zhèn)撫使名義赴閩驅(qū)彭。彭壽松暗中唆使黨羽,搜集軍火,購買煤油,準備把福州付之一炬,以泄私憤。后迫于各方壓力,大撈一把后離開福州。鄭愾辰為了維護民主,窮追不舍,繼續(xù)以蔣、黃家屬的名義,向法院提出控告,法院缺席判處彭壽松死刑;對直接參與謀殺蔣、黃的劊子手,則判處死刑并立即執(zhí)行。后來彭壽松以另案在漢口被捕,執(zhí)行槍決,大快人心。
四
1925年孫中山逝世后,因與蔣介石政見不同,深知事不可為,鄭愾辰隱回福清。在家鄉(xiāng),他熱心興學育才,造福桑梓。
在那黑暗的年代,愾辰先生為發(fā)展家鄉(xiāng)教育事業(yè),首倡將縣立第一小學和私立華僑小學附設(shè)的初中合并,成立縣立初級中學,并于1927年遷進鳳凰山麓的明德書院,讓更多家鄉(xiāng)子弟升入高一級學校學習。他支持長子鄭毓和出任縣中首任校長。1928年鄭毓和在省城福清籍學生的支持下,對簿公堂,據(jù)理力爭,終于從教會手中收回“貧兒院”,作為縣中校本部,并取名“群力樓”。
鄭愾辰克服重重困難,遠渡重洋,輾轉(zhuǎn)各埠,籌集教育經(jīng)費;他大力支持創(chuàng)辦福清縣立初級中學后,協(xié)助校方向華僑募籌資金,修建了一座兩層16間的學生宿舍——慨塵樓,解決了農(nóng)村學生的寄宿問題。1943年8月在“文昌閣”和“奎光閣”兩社支持下創(chuàng)辦了福清縣私立文光中學,大家公推鄭愾辰先生為董事長。當年,鄭愾辰將自己70大壽賀禮全部獻給文光中學,修建“慨塵齋”。雖然從文光中學走出學生數(shù)量不多,但是他們中不少人早就聞名玉融大地,聲揚神州南北。
抗戰(zhàn)期間,已經(jīng)60高齡的鄭愾辰利用福清國術(shù)館名譽館長的身份,組織大刀隊準備抗戰(zhàn)。侵入福清的日軍久聞鄭愾辰大名,到處打探他的下落,欲聘他做“維持會”會長。鄭愾辰和家人在村民的保護下,躲到距離福清數(shù)十里外的菜安村已掏空的古墓中,這種堅守民族大義的精神令人敬佩。
當時,鄭愾辰僅靠一點地瓜熬粥充饑。時間長了連這點食物都難以為繼。但是他堅決不讓山下百姓給他帶糧食。他說:“村民們也很困難,不能再增加他們的負擔了。”最后他決定全家分散避難。臨行前,他鄭重地對家人說:“日軍待不長的,很快我們?nèi)揖蜁F圓。我們?nèi)胰祟^可以斷,但絕不能做漢奸賣國賊!”這位錚錚鐵骨的辛亥革命志士,生前低調(diào)奉獻,不事張揚,但家鄉(xiāng)人民記得他。特別是他身上一以貫之的追求民主、維護民生的拳拳愛國精神,始終鐫刻在后人心中。
1946年他被選為制憲國民大會代表后,仍盡力支持家鄉(xiāng)人民的反“三征”(征兵、征糧、征稅)、求解放斗爭;支持教育界的愛國民主運動與“三反”(反內(nèi)戰(zhàn)、反迫害、反饑餓)斗爭,在他全力支持下,很多受迫害的進步師生得到營救,保護。
1949年8月16日,福清解放,他歡欣鼓舞。1951年鄭愾辰被邀請參加福清第一屆各界人民代表會議,并當選為副主席。土改時,他主動獻出田產(chǎn),被譽為“開明人士”。1953年,鄭愾辰因病辭世。
鄭愾辰前半生追隨孫中山,參加辛亥革命和反對北洋軍閥的斗爭,無愧為20世紀前半葉佇立時代潮頭的中國先進知識分子。他留下的是忠肝義膽,是當之無愧的民主革命先驅(qū)。他后半生在家鄉(xiāng)倡辦福清一中……可以說是無私奉獻的教育家。鄭愾辰是一個孤忠偉節(jié)的熱血志士、真誠的民主革命家,是一個熱愛家鄉(xiāng)、熱愛教育事業(yè)的鄉(xiāng)賢,歲月可以沖淡歷史的記憶,卻不能抹殺他愛國志士的聲名。他的高風亮節(jié),他的愛國精神,永遠回蕩在融城的長空。
(本文原載于福建省炎黃文化研究會、省作協(xié)“走進八閩”文化采風系列之《走進福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