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 筑 之 魂
鄭國賢
上杭縣的建筑業歷史悠久,建筑技藝早在明清時代就已聲名遠揚。改革開放以來,建筑業成為上杭縣重要的支柱產業,整體水平和企業競爭力不斷提升。全縣現有資質建筑企業71家,其中一級企業12家,有57家企業在省外承接施工項目,4家企業走出國門參與國際工程建設。2011年被中國建筑業協會授予“中國建筑之鄉”榮譽稱號。
上杭縣城鄉規劃建設局的同志安排我首先采訪總部位于縣城的才溪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我一路上想,這公司大約就是71家建筑公司的典型了。當然,現在流行的評判標準是論產值論稅收。這些都沒有錯,但我更愿意相信,一定產值稅收后面,肯定都活躍著一群人,其中必有靈魂人物,而這種靈魂人物,就是行業的靈魂。而靈魂,使鋼筋水泥塑就的建筑不再是僵硬冰冷無表情的,而是充滿著生命的靈動與光華。
鐘維育就是一位企業的靈魂人物,但他的人生并無傳奇色彩,尤其是就他的出生地而言。
1956年農歷八月初六,他出生在才溪鎮大貴村。這地方太有名了,毛澤東主席曾在此做過調查,題寫過“光榮亭”三個大字,也是“九軍十八師”的將軍之鄉……鐘維育從小沐浴著共和國的陽光和中央蘇區的精神營養。
鐘維育從課本中讀到發生在自家門口的這則故事:才溪有一個自然村原名“衰坑”。土地革命前,衰坑村人民過著牛馬不如的悲慘生活。全村70戶人中,18戶被迫外出做工,30戶被迫外流討乞,因此外村人認為是個倒霉的村莊,就習慣稱為“衰坑”。1933年11月下旬,毛澤東來到衰坑組織調查會,當聽到代表們興奮地匯報了衰坑婦女團結起來鬧革命,組織起來搞生產,還組織了洗衣隊、慰勞隊、草鞋組,成了支前的主力軍,還很快學會了犁耕等農活技術,進一步鞏固了勞動合作社時,毛澤東高度贊揚了衰坑人民的工作,并用商量的口吻親切地對代表們說:“衰坑村名不好,不如改為發坑吧。”后來還把“發坑”的村名寫進了《才溪鄉調查》中。少年鐘維育那時自然還不是共產黨員,卻在朦朧的意識中找到人生的方向,找到了自己的選擇。
他去才溪公社建筑公司當學徒。他慶幸自己生對了地方,就是他那個大貴大隊。當時的公社建筑公司是按大隊分配名額的,大貴大隊的人較少,他一進公司就是正式工;如果是公司里人多的大隊,就只能當臨時工啰!
他從學木工活開始,那時沒有特定的師傅,但人際關系還是不錯的,只要你肯學,就有人愿意教。一切就憑你的聰明勁。工資是每天一元,四角錢交伙食費,剩下的交生產隊記工分。就這每天四角錢的伙食,每餐四兩米飯、四分錢的菜,小伙子可以吃飽了,感覺比家里簡直是“換了人間”(說到這鐘維育忍不住插了一句:1960年我差點餓死!童年挨餓的滋味真是刻骨銘心啊)。盡管建筑工人都很辛苦,日曬雨淋的,但只要吃飽了飯,再苦再難的活鐘維育都能挺住。不但挺得住,并且學得來,做得成。
不出一年時間,鐘維育就學會了木工的18般武藝,從鋸木頭到房梁屋架、門窗,都能做出成品來;然而,這普通工人的活,他卻干了整整8年,之后,他才當上了班長;15年后,他當上隊長(相當于項目經理)。
后來的實踐表明,鐘維育是個成功的建筑企業家。而一個成功的企業家,卻有如此漫長的醞釀期。是必然,抑或是偶然?這其中是否浪費了人生最寶貴的時間?是否是現行的用人機制導致的?我的答案是:必然。
建筑市場的競爭,是各種行業中發育較為成熟的。
才溪建筑公司的企業標志,是一只墨斗。公司的說明是:墨斗是中國傳統建筑行業不可缺少的工具,是古人智慧的產物。用墨斗作為“才建”品牌的標志,既與企業的行業性質相吻合,又賦予了“才建”深厚的文化底蘊,同時表明“才建”人如墨斗般以嚴謹規范的態度對待每項工程。
我想這些是公司里的秀才的手筆,而選擇墨斗作為標志,則肯定是鐘維育自己,與他最初當木匠學徒有關。墨斗,融入了他的情感,也注入了他的性格:沉默寡言、嚴謹執著。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他的人生之路。
1995年,21年的建筑人生路迎來了大臺階,他在上杭縣城分公司經理的任上被任命為才溪建筑公司總經理。窮人家出身僅有初中文化的他自然是振奮的,覺得自己多年的辛勤努力得到了肯定,自尊心也獲得了極大的滿足。
然而,上任以后他才發覺:除了自己的縣城分公司,公司潛虧嚴重,財務漏洞、欠債是那么多。整個公司的經濟狀況差不多到了崩潰的邊緣。
首先是在龍巖市區等工地上,隊長(項目經理)利用公司給的自主權,“盲目”進行“改革”。工程資金到手,不管還欠人家多少,先發員工工資,多出的就成了利潤,“合法”地進了隊長的腰包,500萬元的巨額債務都留給了公司。投資城郊石灰嶺水泥廠,說是四方合作,但具體操辦此事的人不出資,結果虧得一塌糊涂,才建公司連本帶息虧了200萬元。合資投建電站的情景與之相似,公司職工用2.5分利息集股籌資,請別人經營。經營者盈虧情況不明,才建公司凈虧了50萬元。更可氣的是在廣東博羅縣,一個掛靠在公司的承包人,以公司代表的名義簽下1000多萬元的水廠工程承包合同,結果卷走150萬元工程款逃之夭夭……鐘維育了解了這些之后無需查看賬目,他的心里就有一本賬:差不多欠人家1000萬元,而這個數目,幾乎就與公司現有的“家產”相當。就是說,鐘維育此時是個“一無所有”的總經理。
這些他不怕,他原先就是個無產者。他想從頭開始,賺到錢后逐步還掉就是啦!但別人不這樣想,聽說他上臺了,公司那些退休的老人就找上門來,他們對鐘維育說,老經理當時許諾他們:“想用錢時隨時都可以來拿。”并威脅說,“你不給錢,我就在你面前跪到你拿錢為止。”鐘維育心里也窩著一肚子火,但話出口時還是留有出路的:“今天要拿錢,你就是死在這里也沒用!我拿不出來,只能跟你說:有了錢,先還你,而且不能按2.5分的利息還,大家都要減息,以一分息算,這樣才合理。”
把老人送走后,鐘維育著手把才溪鎮上的三塊地皮外加幾坎店鋪賣了50萬元,先還這幾個會鬧事的主。他感嘆地說:“不然就沒辦法辦公啊!都是七老八十的老職工啊!”
比還債更要緊的,就是調整公司的領導班子。什么事都是人做的啊!他把兩個大學畢業才六年的提為副總經理,讓他們把公司的陳舊制度全改了。中層領導全部啟用有文化的年輕人,標準是施工圖、預算能看懂,能獨立編制施工周期表,能協調瓦工與鋼筋工的配合……改變以前認資歷、按資格、看重操作技能的用人標準。
鐘維育特色的改革當年就出紅利。1995年,公司的產值和利潤都比上年翻了一番。此后5年,都連續實現了“雙翻番”。到公司改制時,已積累了凈資產1000萬元。
1998年,公司完成由集體企業到股份合作制企業的改制。2001年完成股份合作制企業到有限責任公司的改制,實現了企業徹底改制,成為龍巖市第一家通過改制的施工企業,并更名為福建省上杭縣才溪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建立了現代企業制度。完成改制當年,公司產值達一億元,全年產值和利潤比上年翻一番。2005年,公司與福建省華源市政公司合并,成立了福建省同源建設工程有限公司,實現了晉升一級企業的目標,成為擁有房屋建筑工程總承包一級和市政公用工程一級的建筑施工企業。鐘維育由原來才建的董事長改任同源建設的副董事長。
在與華源市政合并之前,公司就已把才溪鎮政府所持15%的股份,退還給才溪鎮政府,這樣,公司董事會就可以大膽地調整戰略部署。他們把公司資產進行量化,落實到職工頭上,職工就成了股東,再按股汲取股東的投資。這樣籌措到資金還清了公司舊欠的全部債務,剩余的資金添置資產設備。當時公司正在承建龍巖體育中心,光鋼管、架子、模子就投入了300多萬元,沒有這筆錢就無以應對局面。
2002年,他們成立了上杭縣杭鑫房地產開發公司,籌措資金1000多萬元,以307萬元的價格成功競標買到城東汀江北岸3.5萬平方米的土地,建起了上杭縣城第一個大型房地產項目“東方花園”。鐘維育說:“這個別墅群到目前為止還是上杭城最好的。隨后在相鄰地塊蓋起了28層的公寓樓,是上杭城的最高建筑。”
滿頭華發臨近花甲之年的鐘維育回首走過來的路,他覺得最成功的不是蓋了多少樓,更不是賺了多少錢(整個采訪過程他概不提自己的錢,我也不問),而是他的公司人的成長(包括那些離開公司獨自創業的人)。
他公司做的房產,內部員工購買的,每平方米減50元,是股東的,每平方米再減100元(當時上杭縣城房價是每平方米980元,隨著房價上漲,公司一直以10%的優惠價為員工減價)。
鐘維育說,企業的發展在于人才的發展。蓋房子是給人住的,人是房子的主人,也就是建筑的出發點和最終目的,因而,人是建筑的靈魂,要使人安心于企業,就要使大家工作生活稱心如意。公司的員工,只要自己需要,盡量做到夫妻都安排進來。他說,企業的成功是靠一大幫人來努力的,不是任何一個人能夠做得成的。
才溪建筑公司以及從才建走出的人,主要分布在廣東深圳、東莞和云南西雙版納等地從事房地產和建筑工程。各分公司和項目經理個人資產超千萬的大有人在。“如果個人資產超億了,他自己也不會講出來啊!”鐘維育微笑著說,我點頭同意:福建人都這樣。
鐘維育盡力回報社會,多年來以公司和個人的名義捐款500多萬元。采訪結束,我合上筆記時,他的副總欲提此事,鐘維育揮揮手阻止他。我點頭說“這材料里有吧”。他也不解釋,我想,他大約清楚“行善不語為真善”的至理名言吧!
(本文原載于《走進上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