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的饋贈
王繼峰
山，好綠的山！連綿起伏，從眼前到天邊，都是青翠的一片，仿佛波濤起伏的大海，蒼茫無垠。我們迎著碧綠的風，隨李永興在捷文村的山野間前行，像海面上自由飄蕩的幾片浮萍。
李永興今年已經74歲，但精神矍鑠，健步如飛。走了好一會兒，他指著遠處的山崗說：“以前那里全是黃土，樹被砍光了， 一到下雨天，黃泥水就直流到山腳的人家，堵住道路。”
我們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只見滿眼蔥綠，樹木挨挨擠擠，爭相生長，仿佛風一吹又躥高了幾尺，哪有黃土的痕跡？
李永興看出我們的疑惑，開始將往事娓娓道來。
武平人民自古以耕作為生，收入低，常常為衣食油鹽而憂， 為育兒養老而愁，為療疾治病而苦。20世紀末到21世紀初，全國工業騰飛，許多行業需要大量原木，木材有巨大的市場需求。于是，武平人把眼光聚焦到大山上。那時，盜伐木材泛濫成災，木材走私產業猖獗。武平公安部門和林業部門加大警力，加強巡山護林，將一批批盜伐販賣分子繩之以法。但重典卻不能治亂象。利潤豐厚，盜賣者雖然明知違法，仍舊鋌而走險。更何況，武平山廣林多，又處于三省通衢， 處處都是違法的現場，條條都是販運的通道，哪有這么容易禁止？而護林人員和執法工作人員斷了別人的財源，更成了盜砍者的眼中釘，沖突時有發生。
李永興時任萬安鄉捷文村黨支部書記，他眼睜睜地看著一棵棵參天大樹紛紛倒下，森林被大面積破壞，心里焦急卻又無可奈何。到了后來，連碗口大的樹木也被砍得不剩，離村莊較近的山基本上都被砍光。盜伐者的收入開始減少，漸漸無木可砍。樹林一片片狼藉，山野滿目瘡痍，生態環境惡化。
在痛心疾首之余，李永興反復思考：“造成這個現象的根源，在于林權制度。如果推行一種合理的林權制度，問題不就解決了？”但想歸想，他當然也知道，作為一個小小的村支書，自己哪里有能力改變林權制度？
就在這時，機遇來了。2001年4月，福建省開展新版林權證換（發）證試點工作，武平被確定為試點縣。李永興立即主動請纓，請求將捷文列為林權證換（發）證試點村，獲得縣林業局和萬安鄉黨委政府的支持。捷文村成了全縣，也是全國的第一個林改試點村。李永興經過幾個月的艱苦努力，終于將集體林分配到全村的每家每戶，真正實現了“耕者有其山”。
捷文村的大膽嘗試，讓正在探索林權改革的武平縣委縣政府眼前一亮。經過一段時間的嘗試和反復的醞釀，2002年4月3日， 武平出臺《關于深化集體林地、林木產權制度改革的意見》。誰也沒有料到，武平正在領跑全國林改第一步，交出的是一張即將令全國人民矚目的世紀考卷。2002年6月21日，這是一個無論多少年后再提起，都會讓李永興激動的日子。那天，時任福建省省長的習近平專程來到捷文村，深入細致地調研林改實施情況。最后，習近平同志作出“集體林權制度改革要像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那樣，從山下轉向山上”的歷史性決定，并作出“林改的方向是對的，要腳踏實地向前推進，讓老百姓真正受益”的重要指示。省長的肯定，讓李永興倍受鼓舞，堅定了信心，武平的林改也一錘定音。
我們邊走邊聽，在青山綠水間貪婪地吮吸清新的空氣。我似乎感覺億萬顆負氧離子迅速游遍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精神抖擻。李永興眺望著遠處的山林，很自豪地說：“武平林改是神奇的美顏師，讓山美了，水靚了，天也藍了。也是魔法師，讓老百姓的錢袋子變鼓了。”
森林步道（李國潮 攝）
武平林改之后，奇效漸漸顯現。百姓有了專屬林權，成了大山的主人，每個人都是山林的守護者和受益者，亂砍濫伐的現象迅速減少。大家開始打理山林，進行人工造林，有計劃地砍樹、種樹，既改善了生態環境，又增加了經濟收入。初見成效，武平便完善相關政策，在全縣大力推廣和深化林改。漸漸地，不但百姓的收入遠勝往昔，青山綠水也重新回到眼前。
2012年3月7日，全國“兩會”期間，習近平同志到福建代表團看望代表時指出：“集體林權制度改革，我在福建的時候這件事就開始抓了。多年來，在全省干部群眾不懈努力下，這項改革已經取得了實實在在的成效，要繼續鞏固改革成果。”2012年12月23日，新華社發布的《“人民群眾是我們力量的源泉”——記中共中央總書記習近平》指出:“2002年，他對武平縣的林改工作給予肯定和支持，福建由此在全國率先開展了以‘明晰所有權、放活經營權、落實處置權、保障收益權’為主要內容的集體林權制度改革，后來成為全國林改的標桿。
隨著李永興的腳步，我們走進紫靈芝仿野生種植基地。眼前是一片寬闊的天然林，菌種直接埋在原生態的山野中。紫靈芝如鳥歸林，如魚入淵，吸天地精華，得日月滋養，盡情生長。樹底下、草叢中、石頭旁，到處都露著一顆顆紫黑的小腦袋，似乎在探頭探腦地偷聽我們說話。一朵朵紫靈芝在陽光下閃爍著紫黑的亮澤，舒展著最原始、最健壯的美。
李永興指著蓬勃盛放的靈芝，說：“武平林產豐富，是發展林下經濟的好地方，是全國著名的紫靈芝和黃金百香果種植基地。單單在捷文村，就種了好幾千畝的靈芝和百香果。”
青山是巨大的寶庫，如果只限于打理林木資源，那就是暴殄天物。新林改逐步釋放林地的潛力，更釋放林農的潛力。武平林農逐步探索，充分利用山林資源，在深山里放養象洞雞、蜜蜂， 在山林種植仿天然靈芝、芙蓉李、鷹嘴桃、黃金百香果，將山上的野花朱砂根移栽成觀賞花卉富貴籽……一項項依靠青山發展的產業，漸漸成了武平人民的支柱產業和全國知名的特色經濟，有不少項目還被認證為市級、省級甚至國家級的地理標志農產品。李永興又帶著我們漫行捷文村的國家森林步道。步道沿山坡而建，翻山而過。陽光穿過重重枝葉，將帶著林木芬芳的光輝撒在我們身上。一路松竹掩映，鳥鳴啁啾，既怡情又健身。
走了一個多小時，遇到好幾撥游客，有說粵語的，有說閩南話的，還有說聽不懂的方言的。近年來，捷文村充分利用林改優勢，把村莊打造成“全國鄉村旅游重點村”“國家森林鄉村”“福建省美麗休閑鄉村”“福建省金牌旅游村”。一張張響亮的名片，讓這個原本藏在深閨里的小山村，成為游客鐘愛的休閑旅游佳地。
在大力引導農民發展林下經濟的同時，武平又努力踐行習近平生態文明思想，開始打造生態品牌，青山綠水被開發成一片片風景秀麗的景區。除了捷文森林步道之外，武平還有梁野山自然保護區、千鷺湖濕地公園、白水寨……全都是備受青睞的休閑、旅游、康養勝地。武平成為全省首個被國家授予“天然氧吧”和全域旅游示范區稱號的縣份。武平人把林改轉化為優美的生態資源和強大的生產力，吸引無數慕名而來的游客和返鄉創業的人才，創造無數就業機會，數十萬武平百姓的收入大大提高。
離開捷文村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了。李永興送我們到村口，熱情地揮手告別。陽光下，他的身影和背后的青山融為一體。他的笑容閃爍著黃金百香果般燦爛的光芒，銀發被蒼茫的大山染成一根根青絲。望著他瘦削而精干的身子，我不由得對他肅然起敬。
經過多少年的不懈努力和反復實踐，武平新時代的大山子民以林為友，以山為母，用勤勞和智慧呵護山水，裝扮大地，打破了幾千年來“靠吃山空”和“靠山山會倒”的魔咒。大山更是充分展現出偉大母親的慷慨和無私，她用源源不斷的豐厚饋贈告訴世人：人若不負青山，青山必定不負人。
（本文原載于《走進“八閩旅游景區”?武平》）